1949年,是中華民族根本扭轉百年屈辱沒落命運的歷史轉折之年。經(jīng)過13天的鏖戰(zhàn),解放軍突入上海市區(qū);在中共上海黨組織及其領導的廣大革命群眾協(xié)助下,又經(jīng)過5月25日至27日這三天最后的奮戰(zhàn),使遠東第一大都會終于回到人民的懷抱。上海的解放,引起了全中國人民和全世界進步人類的歡呼。5月29日,毛澤東拿到新送來的新華社社論文稿,從頭至尾仔細審閱修改,當天發(fā)出。翌日,題為《祝上海解放》的新華社社論在《人民日報》刊載,5月31日在上海《解放日報》頭版轉發(fā),后收入《毛澤東新聞工作文選》的“改稿”篇目。細讀毛澤東這篇審改稿的復制件,參考相關革命文獻,對于當年上海解放的歷史意義應當有更深刻感悟。
《祝上海解放》共由4個自然段組成,全篇1800余字。開篇在總括一句全中國人民和全世界進步人類為上海解放而歡呼后,隨即展開原因分析:第一,上海是中國的最大的經(jīng)濟中心,上海的解放表示中國人民無論在軍事上、政治上和經(jīng)濟上都已經(jīng)打倒了自己的敵人國民黨反動派;第二,上海是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主要基地,上海的解放表示中國人民已經(jīng)確立了民族獨立的基礎。新華社社論指出,正是“這兩種情況,使得上海的解放在中國人民解放事業(yè)中具有特殊的意義”。這是對上海解放的意義給予了高度的肯定,歸結起來,上海解放是中國革命勝利的標志,是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的標志。
社論第二段溯及上海的歷史與既往,既是對以上兩大原因分析的補充說明,同時又是對這座“近代中國歷史的縮影”城市歷史內(nèi)涵的深度闡發(fā)。一方面,帝國主義的冒險家們曾經(jīng)把上??闯墒亲约旱臉穲@,在上海制造了種種盜劫、屠殺、侮辱和愚弄中國人民的罪惡;另一方面,上海又是近代中國的光明的搖籃。接下來社論中的這句話很重要,它明確了上海的歷史定位:“上海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大本營和中國共產(chǎn)黨的誕生地,在長時期間它是中國革命運動的指導中心。”——這是中國共產(chǎn)黨第一次鄭重宣告上海是黨的誕生地。社論進一步指出,在“白色恐怖迫使中國革命的主力由城市轉入鄉(xiāng)村以后,上海仍然是中國工人運動、革命文化運動和各民主階層愛國民主運動的主要堡壘之一”。正因為革命力量在上海不斷發(fā)展壯大,這既使這座城市無愧于“近代中國的光明的搖籃”的稱譽,又使文章順理成章地得出以下結論:“上海的革命力量和全國的革命相配合,這就造成了上海的解放。”
社論同時關注“上海解放以后”的問題,指出“在上海、南京、杭州、九江、南昌、漢口、西安等樞紐城市解放以后”,“中國在短期間雖然還必須負著戰(zhàn)爭最后階段的負擔,但是生產(chǎn)建設已經(jīng)成為一天比一天重要的課題”。社論駁斥“中國革命的敵人”對中國人民“無法管理”上海的恐嚇,在正視存在困難的同時,宣示:“上海是一個生產(chǎn)的城市和革命的城市”,“在上海各民主階層的協(xié)力奮斗之下,在全國各民主階層的協(xié)力奮斗之下”,困難是“沒有不可以依靠自己而克服的”。
在關注上海解放對全國的意義的同時,社論在最后一段重點闡述了上海解放的世界意義,“上海的解放不但是中國人民的勝利,而且是國際和平民主陣營的世界性的勝利”。這既與篇首起句照應,又進而再度表明中國人民對世界的態(tài)度。社論詳引4月30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發(fā)言人李濤將軍的聲明,表示外交關系“必須建立在平等、互利和互相尊重領土主權的獨立和完整的基礎之上”,重申“外國政府如果愿意考慮和我們建立外交關系,它就必須斷絕和國民黨殘余力量的關系,并將它在中國的武裝力量撤回去”。否則,中國人民即視之為“不友善態(tài)度”。社論最后總結說,“這些外國政府如果愿意開始從中國事變中吸取教訓,那么,它們就應當著手改變它們干涉中國內(nèi)政的錯誤政策,采取和中國人民建立友好關系的政策”。
《祝上海解放》實際上開創(chuàng)了新華社社論的新范式。它不注重戰(zhàn)況與戰(zhàn)果的介紹,而側重從城市的歷史與定位中尋求其解放的意義與國際影響。
《祝上海解放》審改稿共5頁,皆是縱行書寫、由右向左排列。文稿以藍色字為主體,另有紅、黑兩色修改字跡。據(jù)《毛澤東年譜》可知,該社論最后一句為毛澤東所加,根據(jù)此處修改的字跡與墨色可鎖定《祝上海解放》文稿的其他修改內(nèi)容。據(jù)有關統(tǒng)計,毛澤東對此文的修改共8處、136字。然而,細觀文稿修改痕跡,其中蘊含了更多的歷史信息。
毛澤東修改所用黑筆,較胡喬木涂黑之處明顯要淡。循此淡黑筆墨,首先可見題名被黑筆圈刪兩處。原題名為“慶祝上海解放的偉大勝利”,“慶”字與“的偉大勝利”五字一并刪略。胡喬木的原題與慶祝濟南解放的社論同一句式,此后撰寫的祝賀廣州解放的社論也以“慶祝”二字領起題名,而祝賀上海解放的社論經(jīng)此一改,顯得特異標新,尤具毛澤東文字風范。毛澤東在1942年11月6日曾發(fā)表《祝十月革命二十五周年》,也是“祝”字體題目。
就社論主體內(nèi)容而言,毛澤東作較大增寫的主要有以下四處。
其一,“在上海、漢口、西安等樞紐城市解放以后”所舉的諸城中,于“上海”與“漢口”之間加上“南京、杭州、九江、南昌”四城,解放的城市數(shù)量增加,而排序仍以上海領起,并不以城市解放時間排先后,這既彰顯了該社論的主題,也折射出上海在領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。
其二,在“在前進的道路上必然要遇到各種意料之內(nèi)和意料之外的困難”后,加寫了一個長句:“我們決不可輕視這些困難,誰要是輕視這些困難,因而不去采取認真想法克服這些困難的步驟,我們就會要犯極大的錯誤”,強化預警作用。
其三,在詳引李濤將軍聲明引文后,補充說明了一句:“這個聲明是公平合理的”。進一步明確是非判斷。
最后,便是文末加寫的一句:“這些外國政府如果愿意開始從中國事變中吸取教訓”云云,以銜接原稿的結句:“中國人民愿意在上海或在其他任何地方和任何外國人民友好合作,但是若干外國的政府不但過去是而且現(xiàn)在仍然是和國民黨反動派站在一起反對中國人民,那么,人們之認為這些政府是采取了一種對于中國人民的不友善態(tài)度,當然沒有什么奇怪。”兩相對比,文章一反一正語意更加周全,文章也因為最后的正面表達而愈顯義正詞嚴。
另有個別增改之處,主要是為了增強文章的明白曉暢與行文之簡潔。
此外,審改稿題目前有一行藍墨水字批示:“譯出發(fā)十二時送出”,可見該文系當日發(fā)出;首頁上側有藍墨水橫書“1852”,當是該文改定后的字數(shù),這兩處字跡應是出自別人之手。文稿還有醒目的紅筆痕跡,字號較大,題名前的發(fā)電批示上寫有“電訊”兩個紅字,刪去的題名,用紅筆復圈再加確定;每頁上側還用紅筆依次寫上“一、”“二、”“三、”“四、”“五、完”,顯然是給文稿編頁碼。從紅字對毛澤東最后增補一句的修改(“他們”之“他”改為“它”,以與同句前文所用的代詞保持一致)來看,執(zhí)紅筆者還承擔著校稿的職責。《祝上海解放》文稿紅藍黑三色筆跡交錯其上,凝結著幾多心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