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漢的儒學,由于光武帝、明帝、章帝等的提倡,十分繁榮發(fā)達。到了桓帝、靈帝時期,京師的太學生和地方郡國及私學的儒生數(shù)量,總數(shù)已超過10萬人,他們互相推引,互相聲援,其中的一些名士,更是聲望隆重,萬人景仰,構成了重要的政治與社會勢力。
東漢士人做官,多數(shù)通過公府辟召和地方察舉等手段。地方察舉制度,是指各郡國推舉孝廉(孝子、廉吏):一般按照郡國人口比例,每20萬人舉1人,全國大約228人。入圍條件一般是年40歲以上,“經(jīng)明行修”。
公府征辟制度、朝廷辟召,是指朝廷征召一些社會名士,直接到中央任職。但是,在宦官外戚的黑暗統(tǒng)治下,州郡牧守在察舉征辟時,往往逢迎當朝權貴的私意,望風行事,而不附權貴的剛正士人則受到排斥。士人們通過品評時政人物,表達自己的政治意見,稱為“清議”。東漢名士頗有傲人的品行。如楊震不接受昌邑縣令王密的賄賂,“天知、地知、你知、我知”,千古傳播;其子楊秉,官至太尉,“為人清白寡欲”,自稱:“我有三不惑:酒、色、財也。”除楊震父子外,還有許多士人,表現(xiàn)出獨特的名士風范,然而,一旦過了頭,就成了“矯激”。
什么叫矯激呢?激是偏激,矯是矯情。求名過了頭,名不副實;謙虛過了頭,弄得不真實,就是一種矯激。
比如,南陽樊英,“少有學行,名著海內”。名士的成名條件,一般是“經(jīng)明行修”,前者是經(jīng)書讀得好,后者指品行超群。品行超群,大多表現(xiàn)為具有一些難得的正面品質。比如,拒絕征召入朝為官,推辭州郡聘請入仕。樊英曾經(jīng)多次放棄入仕的機會,甚至“安帝賜策書征之,不赴”。于是,安帝一方面賜予厚禮,一方面給郡縣官員下了死命令,綁也要把樊英綁來。就這樣,樊英“不得已”到洛陽見皇帝,到了之后,還是裝病不起。你看這是不是有些矯揉造作呢?
安帝沒辦法,安排皇家太醫(yī)給樊英看病,國家供給羊、酒調養(yǎng)。過了些日子,大約沒有發(fā)現(xiàn)有什么毛病,安帝就為樊英專門設立了一個論壇。論壇開講的日子,由皇家車隊的領導(公車令)出面導引,內廷尚書親自陪同,“賜幾、杖,待以師傅之禮,延問得失”,還拜為五官中郎將。這樣待了幾個月,樊英又鬧著說身體不好,詔以為光祿大夫,賜告。“令在所送谷,以歲時致牛酒。”待遇確實優(yōu)厚。樊英堅決辭謝,安帝一再開導,最后下詔,不準推辭。樊英三番四次的推官,安帝特別隆重的推崇,弄得樊英的名聲更大了。但是,在其后關于時政的應對中,樊英表現(xiàn)平平,“無奇謀深策,談者以為失望”。
時人在談到這件事的時候,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:“陽春之曲,和者必寡;盛名之下,其實難副。”為什么大家都很失望呢?為什么“毀謗布流,應時折減”呢?“豈非觀聽望深,聲名太盛乎”?要么你堅持不出來做官,真正成為一個名士;要么你出來就拿出一點濟世安民的真知灼見來。樊英的矯激,是作為名士的表演過了頭。這樣徒有虛名的名士,印證了一個普遍的道理:吹得越高,跌得越重。
東漢名士的另外一種矯激是中庸過了頭。代表人物是胡廣。
胡廣(91~172),字伯始。歷事漢安帝、順帝、沖帝、質帝、桓帝、靈帝,為官30多年,可謂六朝元老。在風雨如晦的東漢政治舞臺上,胡廣是不倒翁。
胡廣曾經(jīng)與宦官丁肅結成兒女親家,這對反宦官的士人來說,就是一個污點,可是這位丁肅卻是個比較廉潔謙謹?shù)娜?。順帝內寵太多,在女人中擺不平,不知道應立哪一位寵妃為皇后,提出讓幾位寵妃抓鬮。對于如此荒唐的做法,胡廣上書反對。他說,皇后是天下仰望的國母啊,怎么能求之于筮龜呢?應該從門第尊貴、德行賢淑、為人謹良的貴人中選任皇后。于是,梁妠獲選。順帝死后,梁太后臨朝,娘家父兄梁商、梁冀執(zhí)政。胡廣因為在當初支持了梁妠,所以,在梁家掌權的時候,胡廣自然得到信任和重用。由此胡廣也就與梁冀家族結下了一層特殊的關系。
胡廣為官,有三個特點:
第一是識時務,胡廣與梁冀的特殊關系,顯然與他當初支持梁妠為皇后有關。他不像李固專與梁冀對著干,但是也談不上為虎作倀。
第二,胡廣數(shù)起數(shù)落,各種勢力對他都能接受。胡廣人生起落,與天災示警、自動辭職有關,也與政治態(tài)度失當有關。
第三,不管朝廷風向如何,誰在掌權,胡廣都恪盡職守,做好自己的事。靈帝賣官,公然標價,胡廣頒行了他寫的《百官箴》四十八篇,依然提出整頓吏治的系統(tǒng)意見。司馬光也贊揚他的識人處事才能:“所辟多天下名士,與故吏陳蕃、李咸并為三司。練達故事,明解朝章。”當時京師有諺語說:“萬事不理,問伯始;天下中庸,有胡公。”朝政之事,搞不明白的,就問伯始(胡廣字伯始);天下事務,按中庸之道妥善處置的,只有胡公!
歷史上對于胡廣的評價是兩極的,許多人說他滑頭,沒有原則。名士李膺、杜密都是他所舉薦提攜的,但是,兩次黨錮之禍,他本人卻從來沒有受到過牽連。李固因為反對梁冀立帝而丟了性命,他也只是流涕惋惜而已,不能贊一詞。司馬光在上述贊揚之后,也不忘用“然”字轉折說:“然溫柔謹愨,常遜言恭色以取媚于時,無忠直之風,天下以此薄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