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的選人用人誠然斷不會再現(xiàn)“孫供奉”“王燒餅”“餑餑狀元”之類的奇觀，但由于主體人的境界、胸襟、水平、閱歷、喜好等差異和從政環(huán)境存在局限，在有的地方有的部門尤其是一些“小國之君”那兒依然還會人為地搞出這樣或那樣的“遇”，以至出現(xiàn)某種現(xiàn)代版的“一笑君王便著緋”。
偶翻晚唐絕句，詩人羅隱的一首《感弄猴人賜朱紱》，讓我思緒如鋼花四濺。此公原名羅橫，拋卻美好的家鄉(xiāng)煙月，十幾年十余次趕考，但十舉進士而不第，憤而改名羅隱。與之形成諷刺的，是唐昭宗的一個隨駕技藝人——耍猴的，為了取悅皇上，把一只猴子訓(xùn)練到可以跟朝站班的地步，昭宗一高興，封之為“孫(猻)供奉”，五品官的緋紅袍穿上了。于是，羅隱詩云：
十二三年就試期，五湖煙月奈相違。
何如學(xué)取孫供奉，一笑君王便著緋。
寒窗苦讀十二三年，竟然不如一個耍猴兒的。嚴(yán)肅的荒唐，怨憤的嬉笑，辛酸的鬧劇，不平的藐視。“何如學(xué)取孫供奉”?無疑是羅隱留給今人的一個千年之“問”。
其實，以羅隱的學(xué)識與聰明，不可能不知道，“一笑君王便著緋”者，孫供奉不是第一人，也絕不會是最后一人。漢文帝時的鄧通，不過是宮廷中一個會劃船的仆役，就因為模樣長得與劉恒皇帝夢中助他登天之人相似，且鄧與登天的“登”音形皆近，立馬兒被皇帝留在身邊伺候，不久便平步青云，被封為上大夫。王莽時賣燒餅的王盛更是有趣兒，早上出門賣燒餅還因生意不好犯愁呢，晚上卻因名字與王莽新朝“金匱天書”上的輔佐大臣相同，一下子被拽進宮中變成了王莽新朝的前將軍，爵封“崇新公”。其情景，就像現(xiàn)代版的央視砸金蛋――飛來的橫福。
羅隱身后也有不少類似的奇葩：明洪武十八年，會試后的前三名依次是黃子澄、陳子寧、花綸，焉知，放榜時，狀元卻變成了丁顯。原來，殿試時，朱元璋發(fā)了話：“我夜間做了一夢，神仙告訴我，本年的新科狀元姓丁。”主考大臣連忙翻閱試卷，找了許久，終于找到一個叫“丁顯”的人，但此人名次靠后。朱元璋得到報告，高興地說：“此人姓丁名顯，自然應(yīng)‘顯’，狀元就該他做。”于是，丁顯便雄居鰲頭。清康熙三十六年，例行科舉考試時，考生李蟠是個彪形大漢，飯量驚人。入場考試時，他懷揣著三十六個餑餑。應(yīng)試的進士都在傍晚前按時交卷出場，惟有李蟠獨留殿前，臨場護軍多次催他交卷，李蟠含淚求情：“畢生之業(yè)，在此一朝，幸勿相促，以成鄙人功名。”直到四更天才交卷，三十六個餑餑也吃得精光。主考官當(dāng)個笑話奏報了康熙，康熙帝認(rèn)為李蟠是一個“苦心之士”，當(dāng)即決定欽點為狀元，李蟠因此被世人稱為“餑餑狀元”。翻一翻古書典籍，學(xué)問高深的朋友保準(zhǔn)還可再舉出一些。如事子反的竊簪之臣，事孟嘗君的雞鳴狗盜之客,會踢蹴踘的高俅，會斗蛐蛐的賈似道，等等。這些人物，從本質(zhì)上看都應(yīng)與羅隱筆下的“孫供奉”歸于一類。
那么，是什么讓這些人交了“狗屎運”呢?東漢學(xué)者王充的《論衡》說得很明白：“世各自有以取士，士亦各自得以進。進在遇，退在不遇。處尊居顯，未必賢，遇也;位卑在下，未必愚，不遇也。”這個“遇”，就是君王的賞識。遇上了君王賞識，雖“抱洿行”，也能“尊于桀之朝”;不被君王賞識，即使你“持有潔節(jié)”，卻也會“卑于堯之廷”。能帶兵打仗的伍員和賣國求榮的帛喜，俱事吳王夫差，帛喜受到重用，伍子胥卻被誅死，主要原因取決于夫差的好惡;伊尹和箕子都是有名的人才，伊尹當(dāng)了宰相，箕子則成了奴隸，原因是伊尹遇到了成湯，而箕子遇到了商紂。所謂“機遇弄人”，在封建家天下、皇權(quán)專制的情勢下，說到底乃是君主的選擇弄人。“夫能御驥騄者，必王良也;能臣禹、稷、皋陶者，必堯、舜也。”(《論衡》)這個“遇”看起來，有時候“猶拾遺于涂，摭棄于野。”但從根本上講，與君王的才干、境界、好惡相關(guān)，至少是一個折射。
乾坤已非昨日。今天的選人用人誠然斷不會再現(xiàn)“孫供奉”“王燒餅”“餑餑狀元”之類的奇觀，但由于主體人的境界、胸襟、水平、閱歷、喜好等差異和從政環(huán)境存在局限，在有的地方有的部門尤其是一些“小國之君”那兒依然還會人為地搞出這樣或那樣的“遇”，以至出現(xiàn)某種現(xiàn)代版的“一笑君王便著緋”。頗具代表性的，如在群眾中一度流傳過的那個用人調(diào)侃：“說你行就行不行也行，說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。”這表明，失去了對民主、法治的尊崇，一些冠以“人民公仆”稱呼的現(xiàn)代領(lǐng)導(dǎo)所制造的“遇”，與封建專制滋生的“遇”并沒有質(zhì)的差別。故而，羅隱一千多年前留下的“問”，于今天仍有著現(xiàn)實警示性。
防止“一笑君王便著緋”的用人現(xiàn)象再現(xiàn)，需要把控的環(huán)節(jié)很多，最關(guān)鍵的不外乎三條：堅持“德才兼?zhèn)?、以德為?rdquo;，不拘一格選人用人，確保“位必使當(dāng)其德，祿必使當(dāng)其功，官必使當(dāng)其能”為一條，它規(guī)范著選人用人的標(biāo)準(zhǔn);堅持“五湖四海、任人唯賢”，不拉小山頭、不搞小圈子、小團體，廣開進賢之路又為一條，它決定著選人用人的視野;堅持“事業(yè)為上、公道正派”，在選人過程中講紀(jì)律、執(zhí)公正，重群眾公論、重規(guī)定程序，還可為一條，它規(guī)制著選人用人的作風(fēng)，亦即過去常說的“用好的作風(fēng)選作風(fēng)好的人”。這三條堅持和落實了，就會有效防止和糾正選人用人上的不正之風(fēng)，以形成清風(fēng)正氣的政治生態(tài);就會營造起“用一賢人則群賢畢至”的生動局面，真正“聚天下英才而用之”?；蛟S，這正是羅隱的千年之“問”所期望的。■
